那祖父唤他来,为的只是让他知道太后赐予的座屏里另有乾坤,作为贺礼送到仁国公府,也是必须这么做的。
而此中缘故,莫说他和嫡妹,饶是作为安山候世子的父亲也不知晓。
是什么事情,竟会让祖父连父亲也要瞒?
秋络宽突然意识到,素来让他觉得是所有世族豪门里最清净最坦荡的自家门庭,恐怕是他太想当然,太天真了。
怔了怔,他嘴角逸出一抹苦笑。
也对,作为太后母族,纵然是只站五九之尊的纯纯保皇派,也不可能真的完全不涉足浑水,甚至是,不可能完全不沾染那些腥风血雨。
而这些,可以是主动,更可以是无可奈何无法拒绝不可抵挡的被动。
是一直以来在秋家里,在这座候府里,有祖父为他遮风挡雨,有身为候府世子的父亲首当其冲地挡在他前面。
纵然入仕为官,他也是沾了不少身为秋家人的光,令他未真正踏进官场黑暗的地方,深深不足以外道,便也让他天真地以为,秋家是阖京众世族豪门当中最简单的。
眼下想来,不是世人简单,不是秋家简单,是他目光短浅,活得太过愚昧,看不穿候府之外祖父为他筑成的围城,想不透秋家这个秋姓里父亲所要背负的责任。
怪不得,怪不得……
怪不得大理寺里,那些官员总会若有似无地羡慕他,暗地里说他多亏冠了个秋姓,他本还以为这是他自出生便胜于许多人的优势,这是他会投胎,旁人再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。
他还曾洋洋得意地在元阳那厮面前提起过,元阳还点头说,他确实投了个好胎。
是啊,他确实投了个好胎。
选了个好祖父,选了个好父亲,为他顶起了所有的阴霾,令他今生最大的挫折,大抵就是十年前夜大小姐意外于杏江身亡,让他承受了爱而不得的打击罢。
安山候见秋络宽一脸有所了悟,兼被打击到的表情,他走过去轻拍孙儿的肩膀:“你父亲是个好的,只是素来易被一叶障目,你也是个好的,却是太过仁善,容易被带着走。祖父唤你来,同你说连你父亲都不知道的这件事儿,只是想让你知道,有些事情,做了就得付出代价,有些事情,即使不做,也难免被牵连,甚至连怨怪的资格都没有,同样要负该负的责任。”
“晴姐儿,她生前执意妄为,落得今时今日的下场,是她该付出的代价。”
“昨晚你已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,此后,不必再多想。”
昨日回城之时,秋络宽恍恍惚惚,隔了一夜,一早再从安山候的外书房出来,他整个人更是脚踏不着地,浑浑噩噩地往府外走。
已有不放心地紧紧跟上。
后一步在楼英院出来的已成也想跟上,却被已有拉住,低声耳语道:“大爷这般模样,眼下也就谢世子能开解一二,我跟着爷,你去一趟英南候府,赶紧把谢世子找来。”
“好,那现在爷这个样子是要去哪儿?”已成点头,但找到谢世子之后要去哪儿找自家主子,这个得先问明白。
已有顿了顿,猜道:“照爷的习惯,我估摸着又得喝个烂醉。”
“……能喝醉也好。”已成郁郁道,他知道该将谢世子带到哪儿了。
秋络宽直出府门,套了马车坐进车厢,说了地儿之后,便再无言语,直至到畅怀酒肆,下车踏进店门,依旧一脸魂游天外的丧气模样。
他随意在大堂角落里坐下。
已有很快让小二上了两壶酒,以及几样下酒菜。
秋络宽一进酒肆大门,早来一柱香,已吃吃喝喝得差不多的宁同绍不经意的一个抬眼,他便看到了。
但见秋络宽那张垂死犹在挣扎的棺材板脸,他蓦地想起他好不容易办成一件祖父交代的大事儿时,同一晚差不多的时间里,不止陈简俩郎中翻了翻船,秋络宽嫡亲的胞妹秋络晴也死了。
溺亡。
一个疯魔了的人,半夜三更出现在凌平湖上,还独自一只船玩水,哪儿有不死的?
在他看来,有着不光鲜的过往,最后靠着乃是秋太后的侄孙女儿,才成了前大皇子的侧妃秋络晴,死了总比疯魔着活得不人不鬼的好。
当然这是在他作为毫无干系的旁观者的想法。
作为嫡亲兄长的秋络宽心里会不好受,且不好受成这样,他家中也是有嫡亲胞弟的,多少能理解一些。
“爷,可要过去?”经义顺着宁同绍的目光看去,忍不住问了问。
昨儿祖孙俩一说一听数个时辰,再出来,宁天官便下令阖府改了称呼。
所有称呼都往上一层,宁同绍从大少爷改成了大爷。
二十及冠,行过冠礼已有三年,当听到祖父此令时,宁同绍才真正在宁天官心里长大成人,已能成为扛起宁府的嫡长嫡孙了。
以往宁同绍有多渴望这一刻的到来,可真到真正到来,他发现他的内心却异常的平静,甚至在平静之外,满盈盈的有如泰山盘踞在他身体里。
他想了一晚上,思了一晚上,用过早膳便出府了。
漫无目的地走着,随意散乱地逛着,忽而看到畅怀酒肆的招牌,没有多想便走了进来,也没有上二楼,他直接在一楼大堂里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。
独自一人,脑子里有些放空,下酒菜没吃多少,酒倒是喝了有三壶了。
听到经义这么一问,宁同绍缓缓收回落在秋络宽身上的目光,摇摇头:“不了。”
人家死了妹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