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暧有一个秘密,被他保存得很好,谁也不知道。
这个秘密,就藏在送别商音归蜀时流觞曲水的那首诗里:
君如鸿雁郭暧如鱼,
雁在云端鱼在水。
翅羽年年波光映,
鱼容不曾得雁窥。
对于郭暧来说,长音是鸿雁,郭暧便是那条鱼。
彼此只适合活在各自的世界里。
她的影子经常从郭暧的世界掠过,扇扇那对翱翔的翅羽,就会有一片洁白的羽毛从湖面渐渐沉入郭暧的心底,悄无声息。
而郭暧却没有办法让她多看郭暧一眼。
未来的某一天,郭暧是要尚主的。关乎这一点,郭暧早就有心理准备。
民间男方亲事统一简单的被称作“娶新妇”,于皇家,娶公主要尊呼为“尚主”。
郭家的驸马郭暧是第一个,但不是唯一的一个。表面上来看,这是天子的恩宠,赐给郭家的荣耀,但只有郭暧们深在其中的人知道,这是君王的制衡术。
皇帝对于郭家,既要拉拢,又要忌惮。驸马都尉,只是一个辖制你无法有大作为的虚职。
所以郭家只有郭暧的父亲郭子仪俱为出名。
太原郭氏的门第平淡无奇,无法与当朝的五姓七望相提并论,父亲是以武举高中而入的仕途,前半生并不得到重用,在大唐社稷遭安史之乱荼毒之际,父亲一战成名。生前画,逝后陪葬在肃宗皇帝的建陵。死,也在守护着大唐的皇帝。
没有郭令公,大唐无法在战乱中延续命脉。李氏王朝是汹涌河流即将冲垮的那道城垒,郭令公则是中流砥柱,他的臂力撑起了一片天下。
这是郭暧以大唐百姓的身份对郭令公的评价。
并非儿子对父亲的评价。
郭家子孙满堂,好男儿无数,却没有一个后代做到青出胜蓝,如父亲这般名垂千古。
在郭暧并未尚主以前,郭暧极其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物。可郭暧十六岁就尚主,仕途上也只能任虚的官衔,仿佛有一双巨大的手,将澎湃在郭暧胸腔中的鸿鹄之志给深深按压下去。
被“驸马都尉”四个字给扼杀在精致的牢笼中。
在士大夫世家大族中没有人愿意尚主,嫡长子或者是要世袭父亲爵位的男子,也会对“驸马都尉”一职敬而远之。驸马都尉便集中在功勋大臣的家族,譬如,郭暧家。
安史之乱才收复半年,鱼朝恩与程元振等宦官宵小在皇帝面前屡进谗言,诋毁郭暧父亲,因为代宗皇帝由宦官拥立继位,难免宠爱官宦。唯恐功高震主的天子也生了过河拆桥的想法,一道敕令削罢了父亲的兵权并至驱赶到皇陵守肃宗。以至于后来吐蕃派出二十万敌军侵唐,从曾经雄称“至今窥牧马,不敢过临洮”的西北边防攻入,长安一夜之间沦陷,西逃的皇帝才幡然后悔,赶紧授郭暧父亲副元帅之命驱敌挽唐。
皇帝自从陕西回来后愧疚不已,命御马九花虬并紫金玉鞭辔赐予父亲,并加以联姻之意来补偿郭家,郭暧与升平公主偶有相识,便成了再好不过的一对璧人。尚主的人家,通常尚了第一位,就会接二连三。
总之,郭暧就是郭家尚主的开端。
郭暧一点也不喜欢升平公主,至少成亲时是这样的。
她那张漂亮的脸蛋高高在上地挂着高贵,傲娇,娇奢,蛮横,泼辣,无理……郭暧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褒义词来形容这位公主。
听说公主亡故的生母崔妃出身显赫,来自五大望族中的博陵崔氏,韩国夫人之女,又仗着姨母杨氏一族的势力,故而崔妃生前也是属于母螃蟹一类的专横娇纵。
郭暧太讨厌这样的女人了。
但并不代表郭暧喜欢贤良淑德,循规蹈矩的女人。那样生活也会变成按部就班的木偶戏,僵硬又无趣。
留在郭暧心里的长音,是公主性子丫鬟命。她只是在倡家长大的女子,属于贱户,未经官府许可,贱户只能配贱户,生下世世代代为奴为娼,卑躬屈膝的贱人。可长音就没把自己的身份当作贱人,才华与技艺就是她高贵的气质,拌起嘴来得理不饶人,眦睚必报也是她可爱的小性子,这种傲娇都是从她骨子里的快乐与自信迸发出来的,并没有皇亲国戚给她撑腰。
欣赏长音类似的言语,在郭暧未尚主之前曾对母亲提及,许是母亲见郭暧与fēng_liú的独孤兄走得近了,担心郭暧会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性,于是她立刻用那种猜度警醒的眼神盯着郭暧说:“长音是贱户女子,良贱不可通婚,况且圣人有意让六郎尚主,六郎莫要背着乱来。”
她若会乱来,那就不会是郭暧暗恋的女子了。
郭暧若乱来,那么自然也就配不上她了。
长音这样的女子,不可能一生都是贱户。若有朝一日她放良嫁人,纳她的人,那么一定,不—是—郭暧。
尚主的人,一定是郭暧。
谈及与升平公主如何相识,李端还算是牵线人。
李端是郭暧门下的诗客,于“大历十才子”中名声最响亮,如果说郭暧与独孤兄为武友,那李端则是郭暧的文友。某一日,李端从会诗楼上回来对郭暧说:“升平贵主请郭六郎为她作诗。”
郭暧偶有听说,会诗楼就是赋诗楼,升平公主结交诗人的地盘,那些才俊青年聚集一堂于丛挥笔,便会得到公主的赏赐与青睐。大唐公主好面首,郭暧尤之厌恶,隧一杆子打倒一家人。当时升平公主还只是太子继位后从郡主晋级的嫡公主,惯会恃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