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将军回到他忠诚的塞门千户所。
他离开狮子湾那天,刘承宗的护兵们在半山腰看了他很久。
谁也想不通,这位朝廷的武德将军给刘大帅送了价值几百两的药物补品,却因一两五钱银子的饷银美滋滋。
不过刘承宗说任权儿有足够高兴的理由,他是整个狮子营第一个领到军饷的人。
每月白银一两五钱,高于京军与关宁军一两四钱的标准。
任权儿刚走,贺勇又来了。
最新的邸被他报送至延川,照例领走些银子,还让人给带了些有关延绥镇、绥德州的消息。
王嘉胤进据府谷县的影响力巨大,在陕西北部掀起新一轮造反高潮,衙役张献忠也反了,联合米脂十八寨,投入了王嘉胤麾下。
狮子营的伤兵们还是照旧,一边养伤,一面学习。
饥民怎么来的、饥军是怎么来的、为什么要安民。
等这些东西他们都知道了,每天的日程就又被分为四个时辰。
早饭后、午饭后一个时辰,由宋守真带书办教他们识字。
午饭前、晚饭前一个时辰,刘承宗带着他们学习邸报、塘报。
而在教学之余,刘承宗则盘算着他们的粮草,对今后很是担忧。
这天他们正在学校邸报,十几个书办办上前问道:“大帅,啥叫弄兵潢池?”
刘承宗听了这词就感到不快,皱眉解释道:“弄兵是说起兵,潢池则是积水池子,你这是看到杨鹤的奏疏了。”
杨鹤向朝廷隐瞒了贺虎臣之败。
奏疏在言语之间,形容占据府谷的王部为惯战边军,而且与口外虏部多有关联,他们正在勾结套虏以攻边墙。
而狮子营在奏疏中不配拥有姓名,只说延庆之间遍地皆贼,都不过是弄兵潢池,尤易收拾。
说实话刘承宗看见这封奏疏,集结六哨去固原武装拜谒总督的心都有了。
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,杨鹤为啥这么厚此薄彼?
杨鼎瑞倒对此有所猜测:“他主张招抚,洪承畴主张剿贼,那自然要在奏疏中表现出延绥越剿越严重,其他地方因招抚而风平浪静。”
杨鼎瑞说罢笑道:“所以你呀,在奏疏里就只是池塘里起兵的小贼,绝非横天元帅,这不是坏事。”
这虽然不是坏事,却也未必好到哪里去。
刘承宗摇头道:“只是这样一来,恐怕陕西这段时间不会派兵来剿我。”
“不来剿你难道不好?刚好休养生息,边军都没你打仗这么勤。”
啥部队能一年哐哐打十几场全员出动的大战。
总这么打下去,他们会变成一群疯子,走到哪里把战争和杀戮带到哪里的疯子。
“但如此一来,王嘉胤的压力就太大了。”
刘承宗在狮子沟的山崖上急得咬指甲,他问道:“先生,你觉得待六哨回营,我去固原怎么样?”
“固原?”
杨鼎瑞并未立即作出回答。
风从河湾谷地吹过,遍地野草随风摆动,二人并肩坐在荒芜旱作梯田的土垄上,看山谷绿树繁茂、落日西坠,烧红半边天。
他问道:“狮子,值此乱世,你手握雄兵,于吏民秋毫无犯,今后究竟是何打算?”
刘承宗非常理所应当地摇摇头:“天下将倾,本不该如此,我想把它板正了。”
一个叛军首领说出这话,原本该引人发笑。
可他的话却令杨鼎瑞笑不出来,因为他们的因果关系并非是,叛军层出而天下将顷,反而是天下将顷才叛军涌现。
从南到北、从东到西,没有一省不抗税、哗变、叛乱、造反的,旋起旋灭,却也按下葫芦起了瓢。
狮子营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。
杨鼎瑞说:“你板不正。”
“单是今年,陕北旱灾稍轻,但旱灾蔓延向关中山西,山东及北直隶大涝,湖广黄州府闹旱,江西福建与广东大涝,两省中间还夹着闹旱的潮州府,如今年景,如何板正?”
刘承宗转头满目震惊,这人在陕北狮子湾里足不出户,却对天下灾情如此了解?
随后稍稍细想,他又释然。
他能看见贺人龙能看见的军报,杨鼎瑞和父亲也能看见延安府的官报,甚至级别还比他高呢。
因此他笑道:“先生身负雄才,为何对世道如此失望?”
“这世道不该失望?你都不知道我任职延安府那几年,让别人失望了多少次,总是让别人失望,我自己也很失望啊。”
杨鼎瑞摇头道:“哪里有什么雄才,什么事都办不了。”
“我看未必,旱灾就算再闹,就算闹个十年八年,就算水旱蝗疫都来一遍,还是有人能活下来,有人活着,世道就总有板正的那天。”
刘承宗对今后面对的困难非常清楚,但内心并不气馁:“没准二十年后是个我们都没听过的人做了皇帝,这不可能发生么?有可能。”
“甚至军争三十年,谁都有可能取胜,没准十年后我部下有悍将樊三郎呢,这世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,只有一件事是注定的。”
刘承宗直视着杨鼎瑞的眼睛:“谁都可能赢,大明一定输。”
杨鼎瑞轻笑一声,没继续说这些事,饥军稍加煽动,会相信自己的力量能够报复那些曾无视他们家破人亡之辈。
杨鼎瑞却不会被煽动。
他只是问道:“去固原,这怎么办?承运前两天才刚说要召集有余粮的百姓进山,在延安府坚壁清野,怎么……你是打算让刘四爷拍马舞刀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