沛仲一边听着一边回想,即墨央的病算是他从小瞧到大的,发病时药石不进,且每次脉象都有不同,均是汹涌奇异,唯靠药熏才能有所缓解,是以他常年为大皇子收罗珍稀草药,当年华阴山上那个药草棚子也是为了大皇子而建。这些年大皇子发病,他大都在没日没夜的熬草药,倒无闲暇顾及其他,听皇上这样一讲,那大皇子这个病,怕是凡人治不了的了。
即墨文远看沛仲一脸深思,笑了笑:“万法皆因缘而生,央儿这个病,寡人倒觉着无需太过忧神,缘分到了,自然就有解了。寡人与你说这个,只是想让你明白禽鸟择良木而栖,因卫国有即墨央,才能聚上古神兽于扬州;又因卫国有鹰击大将军沛仲,引各方能人异士仰慕,纷纷想投其门下。如今东营里的异邦人士少说也有一两万之众,哪个不是慕你之名远道而来?你若不广招幕僚,那像今日席上那位琴师一般的贤士又该何去何从?”
沛仲心念一动,却并不答话。即墨文远抬脚进了临水的回廊,因廊道狭窄,沛仲便退了几步,满腹心事地跟在即墨文远身后,君臣二人不再言语,一前一后静默地走着。
前后提灯笼的内侍皆是落脚无声,幽长曲折的回廊里只闻沙沙衣料声响。夜已过子时,月色透过回廊窗格照进来,不甚分明的碎了一地。
良久,沛仲才推心置腹地说了一句:“大哥,弟是怕人言可畏,伤了你。”
即墨文远哈哈大笑起来:“你呀,还是那般多虑!守好卫国这九城二十一镇是你二哥撒手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,于是这十几年,我勉力守着这个修业宫,已是耗尽心力,倦怠不堪,守城这事,你一直比我做得好,就再多做些。你大哥几时在意过旁人言语?”
说话间,一行人步出了回廊,来到荷塘边上。即些什么,却听到“扑通”一声响,抬头瞧见不远处的拱桥前立了个人影,细细一看竟是太子即墨迁,见到自己也不知行礼,眼光不住地往荷塘里瞟,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。
即墨文远有些气恼地停步,正欲训斥几句,荷塘里传出越来越大的声响,显见得是有人在水里挣扎。李跃尖着嗓子喊了句“有刺客”,先前提灯笼的那几个内侍即刻跳入水中,三两下将水里的人扯了出来丢在岸边,原是个杂役打扮的小厮,那人猛咳了几声,扶着石头便是一阵长呕,吐了一肚子的水,像坨烂泥般瘫软了过去。
李跃厌恶的踢了踢那人,躬身问即墨迁:“此人可有冲撞到太子?”
即墨迁紧紧盯着地上那人,并不理会李跃。
即景,怒气更盛,张口便骂:“大半夜的不回宫就寝,只身晃荡到这种僻静之地,身边连个太监都没跟着!你这是给多少人机会,让他们趁虚而入?如此任性妄为,难怪别人对你诸多怨言!”
沛仲见皇上动怒,不禁出言劝道:“夜深了且让太子先去歇息,此人暂交给禁卫军收押,待天明后……”
“义父……”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,让沛仲一怔,低头看去那身粗布衣衫竟有几分眼熟,沛仲霎时面色大变,箭步上前扶起那人,李跃忙提着灯笼靠近,昏黄烛火下就见一张苍白虚弱的脸,可不正是暮摇!
沛仲顿时心疼得不行,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,又见她浑身上下都在滴水,冻得瑟瑟发抖,只得小心将她抱起贴在心口,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,一转身对着即墨迁强压怒气,咬着牙根问:“不知小女得罪了太子哪里,惹来如此下场?”
即墨迁深深地看了一眼沛仲怀里的暮摇,几番斟酌才开口道:“贵府小姐与我玩笑,我一时失手,不慎让小姐掉进了水里。”
沛仲护女心切,闻言更是恼怒,上前两步逼问:“玩笑?小女自幼不识水性,尤怕荷塘,又怎敢在水边与人打闹玩笑?就算是一时失手,太子为何见人落水也不愿施救?若不是我们正巧赶到,那小女岂不是……”说到此处,沛仲已是疾言倨色,怒形于外,他狠狠地瞪着即墨迁,终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,抱着暮揺转身,丢下一句“臣告退”便疾步离去。
即墨文远万没料到此人竟会是暮揺,见她那副样子也不免有些担心,忙令人给将军掌灯带路,又差李跃连夜带几个太医赶去将军府,安置完毕后,才回身冷冷地看着即墨迁,见他仍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,不由得火冒三丈:“三日后,随你母妃去将军府探病!中元节后,收拾包袱上观音山修行!”